桌子另一邊，
，啃食肋排的葉卡特琳妮發出「咂咂」的聲音，
，三兩口啃完，
，剩下的骨頭一推，
，逕由女兒孫女攙扶著回沙發上看電視。她披著一件花格子的舊毛料披肩，
，背對我們，
，像一座山，
，頭髮粗粗油油的，灰白交雜著。我不曉得她是否真的在看這些抽獎或購物節目，一會，艾蘭尼底斯先生也不問她的意見，就把頻道轉到新聞台。起初我沒有注意到艾蘭尼底斯先生和她岳母的關係，直到跟大家熟稔了，艾蘭尼底斯先生也就不再掩飾他對葉卡特琳妮的不耐；他嫌岳母是個包袱，以致大家圍著老祖母拍照的時候，他就抱著胸，一個人遠遠地坐在餐桌旁。艾蘭尼底斯先生對高原的老屋沒有感情，他是亞美尼亞首都葉里溫出生的希臘人，雅赫丹是她太太的老家，葉卡特琳妮的老家，他女兒妮琪情感上的老家，老屋和村莊，這一切都與他無關，只有在談到葉里溫的時候，他才會興奮地要女兒拿出電腦，用Google的空照圖搜尋他們曾經居住的公寓。我們和艾蘭尼底斯太太一起翻看舊照片，照片中她還是穿著白襯衫黑長褲的師範生，跟來訪同學在雅赫丹的院子裡圍成圓圈跳舞（艾蘭尼底斯太太有著很好的歌喉，但葉卡特琳妮不許她朝音樂發展，她後來成為中學生物教師）。另一張照片是希臘人重視的復活節，年輕女孩穿著白色的長裝，在村落裡繞行。這個我們去過的村莊現在都搬空了，漂亮的希臘教堂不再使用，沒有禮拜，桌椅也就沒用了，只有回去憑弔的希臘後裔在祭壇前的台子上放著一些小型的聖像、十字架和蠟燭。也是後來，我才理解艾蘭尼底斯先生對葉卡特琳妮的排斥，其實是另一種排遣鄉愁的方式。一種男性的、動物性的發洩。男性認為鄉愁是屬於女性的特質，不許自己用眼淚與嘆息來傾訴，只好用暴力來遮蓋自己在「他鄉」成為被社會排斥的失敗者的事實。臨別的時候，葉卡特琳妮跟孫女要來一張A4影印紙，陷坐在沙發裡，吃力地前傾著因糖尿病與甲狀腺失調而變形的身體，像學童一樣在茶几上用簡單的紙筆，哆哆索索地寫下幾行俄文字；一封給我們的信，雖然我們不懂俄文。我把這封信夾在書裡帶回巴黎，請俄國朋友譯成法文。葉卡特琳妮說：「我感謝來自台灣和巴黎的朋友，在雅赫丹找到我的房子，我先生亞歷山德烈的墳墓，然後來這裡──亞歷山大波利斯──與我見面。雖難以置信，但事實就是這樣。」我將永遠是你們來自亞美尼亞雅赫丹的葉卡特琳妮．亞歷山卓洛夫娜──。這封信結尾，她這樣寫著。幸運的人應該是我們吧，因為沒有她，我們不會認識這段被遺忘的歷史。★中時電子報關心您：喝酒過量，有礙健康！，
